【蔺苏】重山 13

宇治临拂晓,河滩冷雾中。

鱼梁时隐现,两岸正迷蒙。

——权中纳言定赖

 

更深露重。

瑟瑟秋风摇动竹稍,来回扫上窗棂,簌簌不绝。

从沉睡中醒来,恍恍然不知其时,然而夜色深浓,月色与曙色皆无影踪,大略还未过三更。

隐隐约约有微弱的铃音从床榻深处传来,透过瓷枕,清清亮亮钻进耳骨,在颅腔内萦绕不休。断断续续,急迫又惶然,催促着等待着,期许此间有人能助他解脱出困境。

披衣起身,秉烛趿履。

幽暗的回廊里清冷如水,寂静如冰。他走过曲折往复,穿过飘幔悬灯,在这不似人间的冷寂里独自默默行路,想着要替这宅院中醒不来的人,去回应他珍而重之谨慎相待的主君。

然而不大的苏宅,结构分明,陈设简单,他却怎么也走不到终点,不断在廊道中徘徊着徘徊着,越来越冷,越来越迷惑。

那隐约的铃声越来越淡了,渐渐消弭在晦涩的黑暗中。

 

晓寒惊梦,犹在军中。

北风呼号,夹着雪粒子扑打在紧绷的帐布上。飞羽划过气流,稳稳降落在窗棂,扑棱棱收了翅膀,尖利的喙笃笃敲两下窗。

蔺晨掀开简陋的帘布,把琅琊阁的信使迎进来。北地苦寒,鹰隼替换了信鸽,不仅目标扎眼,培养起来也更加艰难,未免损耗不能用得太过频繁,能通过这条途径传递的机要更是经过了精挑细选。

细管薄纸,寥寥数笔,消息渠道相互印证。朝局变动与先前所料无二,军中青壮年血液尽数支援前线,余下年老体弱畏战主和的,不能贡献点实际价值,倒在朝堂上动歪脑筋。好在太子坐镇东宫,又有梅长苏从旁辅佐,理当无事。

只是额外多附的这张小笺是什么意思?

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,平稳柔和,圆融写意,不需过多腕力,还是在琅琊山时他亲选的字帖,一笔一划手把手与他练成。

“君安否?”

转折提顿间焦灼难掩,似有千言万语无从寄语,只先问一句你还好吗?

蔺晨想着那人无事还要杞人忧天未雨绸缪一番的玲珑心肝,笑得温柔。其实没事的,然而越这样说越显得欲盖弥彰,报喜不报忧。虚张声势、声东击西之类的迷惑战术,本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,只不过琅琊阁少主网撒得大了点,假消息放得多了点,把自己人也给吓着了。索性离计划中的收网合围也不剩几日了,等消息传回去,大概已经可以班师回朝。

想了想还是去蒙将军处再次统一口径,改一改军情奏报的措辞,希望长苏不要关心则乱,跟自己再多一点默契吧。

“蔺监军,我这还有一封刚送来的太子密信,说是小殊又病倒了,有些不太紧急的事情,希望你给提点建议。”

信件蒙挚已经拆阅过,无非朝堂之上权力制衡,太子殿下已经有个思路,需要细节上再稍加完善。相比之下,他更关心小殊的病,没有冰续丹,救命的大夫又在自己这里,但愿不要出什么状况。正想着,却没见蔺晨脸色沉了下来,眉头锁着,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挑帘大步出去了,很快消失在风雪中。

 

信的内容没什么,蔺晨早知道了。可诡异的是这知情的过程发生在一周前的梦里,那时他坐在苏宅的密室中,亲耳听到太子殿下提出的这些问题。梦中长苏病弱,精神不济,只说这些不太紧急,改日再议。此时算算驿站耽搁的时间,简直如同亲见。

蔺晨匆匆回了信函,打发人送走,心里的不安像一段引线,点燃了这些日子明明灭灭的梦境。

梦中长苏总是忧虑的,每每接到军报、密信,尤其是琅琊阁的传信,这种忧虑就会从内心显露于言行举止,有如实质,仿佛提着一口气,吊着颤巍巍的一颗心。相比之下,与太子殿下朝堂议事,哪怕被群臣质疑围攻的时候,都还显得轻松些。

有时处在长苏的视角,有时化作虚无旁观,旁观时真实得似乎能触碰烛火微微颤抖的光焰,附身时心跳也随之虚弱凌乱,窒闷感压榨着胸腔。

原先只是想着无非牵挂而已,现下却不由得担忧这是某种没来由的预兆,可他不曾知晓他见过什么人,听了什么话,知道的又是怎样的“事实”。他们之间隔了山山水水,隔了日日夜夜,担忧因为延迟而变得毫无意义。

 

直到蔺晨在梦中醒来,发现自己又借了长苏的体,此身正处在颠簸的马车上,奔波于莽莽雪原。身体里澎湃的药力不断鼓荡着,将滞涩的血液逼得滚烫,冲刷过经脉枝节,把最后一丝元气化作光,化作热,化作四肢百骸的力量。

长苏的心异常炽热,而蔺晨只觉得一片冰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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